語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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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法化(Grammaticalization),也稱文法化、虛化,通常指實在語義轉化為非實在語義,實詞轉化為表語法功能的成分的過程或現象。[1]
定義
[編輯]語法化可以定義為詞的實在語義轉化為非實在語義,並且該詞轉化為表語法功能的成分(即虛詞或稱功能詞)這樣一種過程或現象[1][2],漢語語言學稱之為虛化;但實際上,進一步在形態上變成詞綴等屈折形態也是語法化。[3]
“ | 大抵古人制字,皆從事物上起。今之虛字,皆古之實字。 | ” |
——周伯琦,《欽定四庫全書·經部十·六書正譌·卷一之三》 |
而18世紀法國哲學家埃蒂耶納·博諾·德·孔狄亞克則最先提出動詞的屈折形態是由獨立的詞演變而來的,故在這個層面上語法化可以完全等同於虛化。[2]後來的語言學家,如威廉·馮·洪堡,也提出過實詞來源論。[5]
而「語法化」一詞最先由安東尼·梅耶提出[6],他將語法化定義為「賦予一個獨立的詞以語法特徵,使之不獨立」的過程。[7]故廣義上語法化還側重語法範疇和語法成分的產生與形成,依此也可以把語法化定義為語用法經過約定俗成變為語法的過程等。[8]
機制
[編輯]語法化通常會經歷以下的幾個過程。
語義磨損
[編輯]語義磨損(semantic bleaching),或稱去語義化(desemanticization),這個現象幾乎涵蓋了「虛化」一詞,是語法化最基本、也是最早為人所知的的現象,體現為語義內容的喪失,尤其是實詞語義內容的喪失,經歷語法化以後,這個實詞可能只剩下語法上的功能。[9][10]如漢語「把」「被」「從」等原本有實在語義的名詞、動詞現在已經不同程度地虛化為量詞、介詞。[11]
這個過程還可以細化為下面的圖式:
詞彙源義 → 語法源義 → 語法義 [12]
所謂語法源義,即一個詞進入語法化時所表達的意思,這個意思並不一定等同它最開始的意思。例如使役動詞「令」,它的詞彙源義和語法源義都是「命令」,而「叫」的詞彙源義是「叫喊」(不及物動詞),語法源義則是「叫某人」(及物動詞)。[11]語法源義會影響其後的語法化走向。[12]
層次變化
[編輯]語言結構的層次即結構內部直接成份的劃分方式,而語法化會引起語言結構層次的變化,這種變化通常有三類:[13]
- 取消分界(boundary loss)
- 改變分界(boundary shift)
- 增加分界(boundary creation)
漢語裡面取消分界的情形是最多的,如狀動結構的「好像」,程度副詞「好」意義虛化,最後與「像」融為一體。改變分界的情形如「無所不知」,最開始是「無所 | 不知」,即「沒有什麼地方不知道」,後來「所」虛化為助詞以後,「所不知」就變成了名詞短語,結構層次也變成了「無 | 所不知」。[1]
形態消減
[編輯]形態消減(morphological reduction),或稱去範疇化(de-categorialization),即當一個詞從實詞轉變為虛詞以後,它就很有可能開始喪失一些與其原本的語法範疇相關的一些屈折變化,不過這個過程不會改變它的語法功能。[3]
如英語 that,語法化前為指示代詞,可以有數的屈折變化(如變成 those);而語法化為從句標記以後,它就從名詞變為助詞,也失去了這一數變化。[3]
語音弱化
[編輯]語音弱化(phonetic erosion)是指語法化過程中丟失語音形式的現象。當一個詞位被語法化為語法標記,它就很可能會丟失語音形式,也變得更容易依附到兩側的語音上面去。[14]語音弱化常表現為以下形式:[15]
如英語 going to 在口語形式中往往會變成 gonna、because 變為 coz 等,這些都是語音弱化的典型現象。不過語音弱化還會有別的原因,並不都一定與語法化相關。[16]
規律
[編輯]語法化機制一般會受多種原則和特性制約。
並存性
[編輯]並存性(layering)[17],即共時上一種語法功能可以同時由幾種語法形式來表示;歷時上,即一種新形式出現後舊形式卻不會立即消失,導致新舊兩種形式並存。[1]例如古漢語裡面表示假設的連詞有「如」「苟」「若」「假」「設」等十多種,都是由不同來源虛化而來[18];產生於戰國末期的「被」,至今仍和後起的「叫」「讓」「給」等並存[19]。
擇一性
[編輯]擇一性(specialization)是與並存性相對的最終趨勢,即表達同一語法功能的多種並存形式經過篩選淘汰,最後往往會縮減到一兩種。如表最小量的詞語常與否定詞連用,表示全量否定,如「一點不少」、「一步不動」等;法語歷史上有 pas、point、mie、goutte 等多個最小量詞語,但最終虛化為真正否定詞的只有 pas,如 je sais pas.[17]
歧變性
[編輯]Habere | |||||||
╱ | ╲ | ||||||
V | Aux | ||||||
╱ | ╲ | | | |||||
V | Aux | Affix | |||||
| | | | | | |||||
avorr | j'ai | -ai |
歧變性(divergence),即一個實詞朝一個方向變為一種語法成分以後,仍然可以向另一個方向變為另外一種語法成分,其結果就是同一個實詞可以歧變出不同的語法成分。如拉丁語 habere 在法語裡面變為將來時後綴 -ai(如 je chanterai),但是它又朝另一方向變為動詞 avoir,繼而變為完成體助詞 ai(如 j'ai chanté)。[17]
保持性
[編輯]保持性(persistence)[17],也稱語義殘留性,即實詞語法化為語法成分以後,往往還會保持原來實詞的一些特點;殘存的特點會對虛詞的具體用法產生限制。如古漢語中表示假設的「使」只能用在句首,如「使武安侯在者」而非「*武安侯使在者」,因為連詞「使」來自動詞,動詞後面一般是要帶名詞賓語的。[18]
滯後性
[編輯]滯後性是指語形的變化總是滯後於語義的變化[20],其結果是語言中普遍存在的一詞多義以及兼類。
頻率原則
[編輯]語法化與實詞的使用頻率相關,其使用頻率越高,就越容易語法化。反過來,語法化的結果又會進一步提高使用頻率;而從分布上看,語法化程度越高,分布的範圍也越廣。[1][21]如斯瓦希里語裡面已經語法化的詞全部屬於常用詞中使用頻率最高的278個詞,但這並不意味着凡使用頻率高的詞都會語法化,斯瓦希里語的「看」「去」「說」都沒有語法化,說明頻率並非語法化的充分條件。[1]
漸變性
[編輯]語法化是一個連續漸變的過程,其語義磨損過程中會有數個中間狀態,同時兼具前後兩端的語義。[6]如英語 with 由表示跟隨到表示工具這一過程至少經歷了10個連續的階段,其相鄰兩個階段的語義只有細微差別。[22]
單向循環性
[編輯]單向性(unidirectionality)是語法化理論中的一個最重要的假設[23],即語法化的演變往往以如下的兩個特定方向之一進行[24]:
詞彙成分 → 語法成分
較少語法化 → 較多語法化
例如下面的演變序列就是一種單向的、不可逆的演變序列:
目前一般認為,語法化演變的單向性假設顯示出句法形態演變的普遍制約,是對人類語言演變共性的一種概括,因而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具有重要的價值;[26] 不過它只是一個強烈的傾向,並非一條絕對原則。實際上,單向性也是有反例的,稱為逆語法化(degrammaticalization)[27],即虛詞實化,如拉丁語 omnibus 的詞尾 -bus(與格複數)變為英語的 bus,不過這種現象極為罕見。[1]
然而,單向性假設也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即純粹單向演化會使語言中的語法化成分無限制地越來越多。於是便出現了語法化的循環性假設,即一個成分語法化到了極限以後就會跟實詞融合在一起,自身變成了零形式。循環性假說有些類似於語言類型學的循環說,即分析語轉化為綜合語的黏着語乃至屈折語,最後又向分析語轉化。[1]如:
實義詞(自由的詞) → 語法詞(自由的詞)→ 附著語素〈前附語素、後附語素、中間語素、內附語素〉 → 黏着詞綴 → 屈折詞綴 →(零形式,*自由的詞)[25][28]
章法成分(Part of Discourse) → 句法成分 → 形態音位成分 →(零形式)[29]
詞綴向零形式的轉變在印歐語中不乏其例,漢語的典型例子如名詞後綴「兒」,它往往跟它所依附的詞根合併為一個兒化音節,「女兒」「小兒」的「兒」還可以算是複合詞的一個語素,「孩兒」的「兒」就已經變成了音節韻尾了。[1]漢語以外,循環演變在藏緬語族中也相當普遍。如拉祜語動詞 là(來)先從獨立動詞(如「他來了」的「來」)變為半獨立動詞(「跑來跑去」的「來」),然後又變為輕聲詞綴 la(「看來」的「來」),最後又變成韻尾 -l;相同情況的還有尼瓦爾語的 wal(來,來自*wa+la 走+來)。[30]
等級
[編輯]語法化有程度高低之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依據就是單向性,即歷時上形成時間的先後。但是也有其他角度和範圍內建立的一些語法化程度的等級,故在缺乏歷時證據時也能判斷語法化的程度。
從句法形態角度看,可以將各種語法格排列成一個語法化等級:
如以漢語介詞的格語義來看,表示工具的「用」動作性最強,表與格的「給」次之,表賓格的「把」動詞性最弱。[1]語法格的各種表現形式還能排列成另一種等級,語法化程度越高就越傾向於採用詞綴乃至零形式:
例如在烏拉爾語系當中,表伴隨的各種格形式(內格、出格、入格、接格、奪格、向格等)同源,在有的語言中(如芬蘭語)中是後置介詞,在有的語言中已經虛化為名詞後綴,甚至變為高度虛化的形尾。如果把上述兩種等級結合起來,那麼可以判斷出如果一種語言有零形式的語法格,那麼這個格是主格或通格;如果零形式的語法格不止一種,那麼還有可能是賓格、作格或者屬格,以此類推。[1]如巴斯克語,其通格標記就是零形式,而作格標記為後綴 -ek。[32]
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如果將語法化看作若干認知域(cognitive domain)的轉移過程,那麼可以排列出一個由具體到抽象的等級:
這個等級的前半部分是由實詞變為虛詞的過程,後半部分則是虛詞進一步語法化的過程。在很多非洲語言裡,比如古爾語,表「家」或「村莊」的事物名詞虛化為表處所的介詞,然後又進一步語法化為表領屬關係的詞綴。[33]其中的空間關係還能以「自我」為參照點,則還能再分出四個等級:
社會空間 < 物質空間 < 時間空間 < 邏輯空間[34]
語法化程度等級還能根據語法功能排列成:
例如英語 while 一詞在古英語 hwilum 中表示「有時」,只有概念功能;在中古英語當中表示「當……時候」,既有概念功能又有語篇功能;到近代英語表示讓步,即有了人際功能。[36]
原因和條件
[編輯]語法化的原因和條件是多方面的,但目前尚須深入研究。[37]從語用角度來說,語言交流必須同時滿足便於表達和便於理解兩個條件,因此語篇的組織和交流的意圖等可能會使語法化的重要原因。[1]從認知心理的角度來看,隱喻是認知的主要方式,人的認知規律就是從具體到抽象,所以用虛化成分表示語法關係就是人的一種自然傾向。[38]
除了語用和心理原因,語言間的接觸也有可能是原因之一。如東南亞的語言之間借用和仿造語法成分的現象十分普遍,漢語的虛詞「得」擴散到越南語是 đuợc,泰語是 ถูก (thùuk),瑤語是 túʔ;泰語完成體助詞 แล้ว (lέɛw) 早期藉助漢語「了」(liǎo)。[2]又如日語第一人稱代詞「僕」和第二人稱代詞「君」[查證請求]都源自漢語,這種情況下往往還有社會因素在起作用。[1]
此外,語法化是否會受語言內部結構制約,時間跨度得差異等課題仍尚待研究。
歷時研究與共時研究
[編輯]當今語言研究逐漸產生的一種趨勢是歷時和共時研究的重新結合,尤其是1970年代以後隨着語法化研究的發展,研究重心從歷時轉向共時,就是想用語法化來解釋共時層面上過去難以解釋的現象。[1]結構主義語言學從索緒爾開始就嚴格區分共時研究和歷時研究[39],但實際上很多共時現象離開了歷時因素就解釋不清,如現代漢語的介詞,有一些是純粹的介詞(如「從」「被」),有一些則帶有很強的動作性(如「到」),有些則介乎二者之間(如「給」)。[1]這更體現了共時和歷時研究結合的重要性。
塔爾米·吉翁提出過「今天的詞法曾是昨天的句法」,即要了解一種語言現在的構詞法,就必須了解這種語言過去的句法。[40]如非洲的班圖語族過去採用SOV語序,而現在則採用SVO語序,在詞法上有些動詞所擁有的賓格前綴(OV)就是過去SOV語序的殘留。現代英語如 taxi driver 等中心語後置的複合詞也是歷史上SOV語序的反映。吉翁等學者進而還提出過「今天的句法曾是昨天的章法」的觀點,即句法成分是篇章成分句法化的結果,[29][41]如完成體標記的完成概念是在敘述過程中為時間前連後續的需要而產生的,因此它最初是一個章法概念。又如,詞類當中最普遍存在的名詞和動詞兩大範疇產生於敘述過程中兩個最基本的章法功能,即指稱事物和述說事件。[42]吉翁甚至主張主語這一語法範疇是由話題演變而來的,如 *Mary she drives me mad. 這句話裡面,Mary 是話題,代詞 she 復指 Mary,如果代詞 she 變為粘附於動詞的詞綴,繼而又縮略成與 Mary 一致的形態標記,主語這個範疇就誕生了。[29]吉翁等人的研究從歷時與共時結合的角度極大擴展了語法化的內涵。
既然語法化是一個連續的過程,那麼語言中大量存在的的一詞多義、歧義、兼類等現象的存在也具有了合理性,因為他們都是歷史演變的過渡階段在共時上的反映。[1]所以保羅·霍珀曾提出一種比較極端的觀點:
“ | 根本沒有語法,有的只是語法化。[43] | ” |
意即沒有現存的語法,只有產生過程中的語法。基於這種態度,有的學者也為現代漢語的兼類詞提出一些中間類,如「動介詞」。[2]
參見
[編輯]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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